太子刚被放出来,自当找个机会跟圣上好好续一下父子亲情,免得他们父子双方因为此时而有了隔阂,所以太子一路上根本没有上马车,而是一直骑着马跟在随云榻旁边,想跟他父皇找机会说话。
只是元嘉帝不想跟他说话,甚至不太想看到他,偶尔从书上抬起眼皮看一眼,也只是在找端亲王世子。
因为端亲王世子身负金吾卫中郎将的身份,不得不一直在队伍之中往返,有什么事情还会被绊住脚,所以并不能时常待在圣上身边,现下又不知道去处理什么事儿了,半响都没回来。
不过是半个时辰,圣上便派人催了两次,还与人说,只叫那些人去处理,让季望楼回来陪他一起瞧瞧外头这景色。
早些年,元嘉帝曾想带丽妃来参加朝会,他连皇后都扔在了宫中不想带走,但是偏偏丽妃染了疾,没能陪他一起来看,他一直记着这遗憾,等现在季望楼来了,才算是全了他的这点念想。
元嘉帝脸上那明晃晃的偏爱刺的太子心口发堵,也不再待在圣上面前受气了,扭脸便回了自己的马车。
他的马车与端亲王府的马车一样的规格,但是外面挂着的是盘龙装饰,金龙绕在马车上,彰显他太子的身份,屋内的矮桌上也刻着金龙,这都是东宫特制的。
太子沉着脸上了车,一脚蹬翻了那金龙。
金龙,金龙!他生下来就是金龙,可这金龙有什么用!他当这个太子又有什么用?
他处处受气,舅舅为了力保他、也为了给此事画上一个句号,咬舌自尽死了,舅舅死了之后,他母后因为此事大病不起,还要硬撑着身子叮嘱他,叫他不要与父皇生嫌隙,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叫他受着。
他如何受得住?
他的母妃为他筹谋至今,他的舅舅为他死而后已,唯独他的父皇,处处打压他,踩着他的脸面,叫他抬不起头,还偏爱一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生下来的野种。
一个野种!
太子的手重重的锤在床榻上,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便听见马车的门外传来一阵轻轻敲门的动静,他说了声“进”,他的心腹小太监在门外悄然而入。
小太监脚步轻快的走到太子面前,俯身跪在榻前,语气有些迟疑苦涩,道:“太子,刚的来的消息,裴大小姐在教坊司自。。。自尽了。”
太子握拳的手微微一顿。
裴大小姐,他的表妹。
那本该是他的太子妃,他自幼长大的青梅竹马,一直缠在他身边乖巧喊哥哥的那个,她入教坊司之后,太子暗地里埋了线,叫人以旁人的身份去教坊司中包了她,免得她在教坊司中受辱。
但是他没那个本事把她从教坊司中捞出来,最起码现在不能,他现在做什么,都绕不过他头顶上的那一位,就算是日后他登基了,他也只能把她换个身份,换个名字带入宫中。
可他的裴妹妹不要。
他那样高傲的裴妹妹,是宁死,也不肯在这污浊里搅和的。
太子眼底里晃着泪,沉默着不肯说话,而小太监跪在他身侧,又声线艰涩的说道:“裴氏中的几个适龄子弟都没保下来,端亲王府那边动了手,对裴氏斩草除根,圣上默许了。”
现在裴氏就是大街上跑过的耗子,是朝中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输家,端亲王府痛打落水狗,太子也只能看着,不能伸手。
这种时候,他必须得跟裴氏保持距离,还得和外面的朝臣一起痛斥裴氏,才能保住他的地位,多可笑,他是太子,他一人之下,却还是如此狼狈。
太子的眼底里掠过一片阴霾,过了片刻后才道:“叫吕平过来找孤一趟。”
小太监低头退下。
过了片刻,吕平趁着夜色而来。
车队上人群众多,到了夜晚,马车便停下,各自找个地方歇息,男子女眷都去寻地方解手,人群分散,吕平换了一身大兜帽,盖着眉目身形,到了太子的马车上,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吕平以前是赵氏党,后来赵氏倒台了,吕平便投了太子党,他对赵氏忠心耿耿,当初也是他的妻子操办赵红珠嫁人一事的。
太子瞧见了吕平,先道了一声“爱卿坐”,等吕平坐下后,太子才问道:“赵家的事,最近可有什么进展?”
吕平的脸上掠过几分怨怒。
提起来此事,他便有一肚子的苦水与恼火要说,他一时间连坐在这里的人是太子都顾不上,语气很冲、噼里啪啦的讲了一大堆。
“此事怕是成不了了,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赵红珠——赵丞相当年唯一的嫡女,派一个丫鬟来老臣这里求救,说是秦山岳将她关在后宅,对她百般欺压,并且还不肯为赵氏平反,不肯再办此事,不知是畏了端亲王府的权势,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老臣亲自打上门去问,秦山岳也对老臣百般推脱,老臣便与他说,若是不愿意掺和此事,可以将证据还给老臣,剩下的事老臣自己来办,秦山岳也不肯,反而对老臣下了逐客令。”
吕平唾沫横飞的开始分析:“依老臣之见,这秦山岳怕是与端亲王府有什么暗地里的首尾,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赵家在他们之间成了一个牺牲品,秦山岳以此跟端亲王府换了什么东西,只是此物我们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苦了我那老丞相家的孩子。”提起来赵红珠,吕平老泪纵横:“她年岁那般小,却又吃了那么多苦,后来她又找人来求老臣,不再提让老臣去找秦山岳质问,只求老臣把赵家那三个孩子接走,带到吕家去照顾,老臣去秦家上门要孩子,反而被秦山岳赶了出来,老臣瞧着,秦山岳身上有很大问题,赵家平反的事,已经掀不起来了。”
吕平说到最后,哭的直哽。
太子坐在塌上,盯着矮桌上昏黄的油灯看,那一点黄豆大小的光亮映在他漆黑的眸色里,映出来一片杀机。
他为了扳倒端亲王府,筹谋了许久的这么一个局,莫名其妙的破在了秦山岳的身上,但当下的重点不在这里,而在他如何继续弄倒端亲王府。
太子的手指轻轻地摩擦着手中的玉扳指,想起来之前蛮族使者托尔拓与他私会时说的话,一个疯狂的念头渐渐地窜上脑海。
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天下,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早点给他呢?
他的父皇荒淫无度是非不分,他的朝臣也并不忠心耿耿,他为何不牺牲几座城池,来给自己换一条路呢?
反正,他们边疆的城池每年都要打仗,被掳走也是常事,他只要付出微小的代价,就能获得巨大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