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陆昭昭回想片刻,脑中立刻浮现起那张虽有岁月刻痕却仍精神矍铄的脸。
老太太是原主归家后唯一一个给她好脸色的看的,但可惜年岁已高,想要护着她也是有心无力——
个屁。
那只是原主记忆中的她,陆昭昭本人就不信了,当今皇帝重孝,若是老太太真心想护着原主,那陆良栖敢说一个“不”字。
若是她摆明了不喜,或者就是要作壁上观,那陆昭昭还能高看这老太太一眼;
可偏偏她装出一副舐犊情深的慈爱样,毫无行动,只是在嘴上说说,明摆着就是在骗原主这个涉世未深的傻姑娘。
这老太太也是个“聪明人”啊。
想到这,陆昭昭收回思绪,抿着嘴“嗯”了一声,眯起眼看不远处等候的老妪,呢喃:“那咱们可别让王妈妈久等了,走吧。”
芸香“哎”的应了一声,她毕竟比陆昭昭稍大些,自小在这相府长大,见过不少腌臜事儿,自然也能看出老太太院里的阳奉阴违。
眼见着自家小姐不像往日那般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她心里终于是松了口气,垂着头跟了上去。
“王妈妈。”这次陆昭昭果然不同了,不像往日那般快步迎上去拉住老妪的手,反而是在门口远远的唤了一声。
那老妪本应跪下行礼,但从前这个时候陆昭昭早就应该走到自己面前将自己拉起来,可如今那妮子只是远远瞧着。
她年岁有些大了,在旁人院子里跪也就罢了,还要在这半路出来的小姐这儿跪。
“昭昭小姐。”王妈妈眼见着躲不得这懒,只能挤出个笑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行动间手镯碰撞,叮咣乱响。
陆昭昭忽然就想起前几日库房丢的那对玉镯,面上却笑得愈发温软,自门口慢悠悠走了进来,一步三咳,终于在主位上坐稳,才“啊呀”一声,震惊道:“都赖我都赖我,芸香,你怎的也不提醒我,让王妈妈跪了这么久?快起来坐下。”
王妈妈本想发作,一听这话,再抬眸对上陆昭昭不似作假的吃惊神色,满肚子的气也被这人堵了回去。
她惯会看人下菜碟,一来就把陆昭昭单纯善良的的秉性摸透了,若是旁人想故意磋磨她,她信,但这人若是陆昭昭,她是断然不信的。
于是王妈妈悻悻起身,一瘸一拐地坐下,缓了缓胸口的郁气,开口:“昭昭小姐,老太太让您天一黑就过去呢。”
兴许是方才被四皇子看到“家丑”一事太过丢人,陆良栖抽空嘱咐了随身的家丁,让各院儿的都安安分分待在屋里,天黑才能行动。
如果没什么大事,那老太太是断断不会冒着被陆良栖瞧见的风险,特意遣了王妈妈来叫人的。
“不知祖母叫我何事?”想到这儿,陆昭昭干脆瞪着清纯过头、有些呆蠢的眼睛,径直发问。
王妈妈意味不明地哼笑两声,上下打量着陆昭昭的身段:“昭昭小姐放心,老太太听说您冬日宴受了委屈,喊您过去兴许只是想哄哄您,唠唠家常罢了。”
王妈妈从前就用过这招数,第一次与老太太见面前原主被这打量的目光弄得战战兢兢,以为老太太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见面后才会被她那虚伪的几分关心彻底打动。
若是原主在这儿,早就被她打量的目光搞得颇不自在了,但对陆昭昭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好啊,昭昭一会儿就去。”陆昭昭故意忽视那眼神,悠哉悠哉端起茶盏来饮茶。
芸香看到这一幕嘴角忍不住上扬。
陆昭昭总算是蜕变了。
在芸香看来,她可以做丫鬟,但不可以给蠢人做丫鬟。
她本就是个聪明有野心的,在相府中藏起锋芒来才活到现在,眼见着要到婚嫁年纪可以出府,保险起见才躲进了这不受宠的小院。
原以为自己只能存些银两另寻良主,没成想在这个时候,自己伺候的那个蠢钝小姐突然开了窍,变得有些不同了。
这让芸香改了主意,决定留下来瞧瞧热闹。
王妈妈自然不知面前二人心中所想,只以为这傻子没悟透自己的眼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茶水也顾不上喝了,匆匆告辞。
“哎呀,王妈妈怎的就走了,不留下来吃些茶水吗?”陆昭昭假意推辞,屁股却在椅子上生了根,连抬也没抬。
“不了,不了,老太太那边还等着我回去伺候吃饭呢。”王妈妈脚都迈出了厅房,回头一看纹丝不动的二人,险些气得仰倒,沉着脸离开。
陆昭昭目送王妈妈离开后,脸上的笑意霎时消散,她盯着门口良久,突然开口:“芸香。”
“奴婢在。”芸香收回探究的目光,低下头毕恭毕敬回。
“我记得刚回府时,府中不少人都送来了珠宝饰品。”陆昭昭眯起眼回想,“母亲那边给了一箱,还有两个姨娘那边也给过,陆楚楚和陆乘风也送来一些。”
“是……您当时说要好生保存,吩咐青果收在库房里了。”芸香跟着回想片刻。
“纵使有再大的胆子,青果也不敢动那些礼品,挑些出彩的留下,剩下的全都当了,换银子。”陆昭昭听到这话嗤笑一声,手指轻点茶盏边缘,“买些我需要的东西。”
芸香眸子一闪:“我去给您拿纸笔来。”
陆昭昭抬起眼皮,水汪汪地眸子噙着笑,直盯着芸香瞧:“都怪我从前识人不清,居然没分辨出这院儿里最聪明最出彩的丫鬟,芸香,以你的才智,为何只是在相府中当丫鬟?”
芸香垂着眼,不与她对视,将纸铺在她面前,一边研墨一边回:“小姐谬赞了,芸香当初也不过是被父母卖进了相府,这门差事伺候的是平头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官老爷,是门肥差呢。”
陆昭昭仿佛被她的坦率逗笑,别过头去不再追问,提起笔来潦草写下自己要的东西。
芸香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自左至右横着写下文字。
字迹清秀,就是——怎的执笔方式如此特殊。
陆昭昭也不做解释,只是将纸拿起来吹了吹,待墨迹干后递给芸香:“罢了,我也不欲追问,但是芸香,你应该知道的,有一个聪明机灵的丫鬟,主子定然是不放心的。”
芸香有些惊讶于她骤然清醒的头脑,沉默良久之后再次开口:“小姐,奴婢的身契还在您库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