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琛长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瞳孔漆黑,却是亮晶晶的,皮肤白得不像话,即使现在身形狼狈,却也丝毫不减小君子风度。
他眨了眨眼,又说:
“能在这里见到佟大哥,想来,那个案子应当是顺利了了吧?佟大哥脸上的伤,可还要紧?”
佟归鹤一愣,紧接着摇了摇头,又听到叶琛脆生生的声音:
“当时我听闻佟大哥和阿娘在应天出了事,担心得很,很怕再也见不到阿娘了,所以,所以我就一个人跑出来了,还搭了佟大哥你爹娘的车子……”
佟归鹤想起自己的父母好几日前便已经抵达了应天,也从未跟他提起过这些,眼里闪过疑惑,叶琛知道他想问什麽,自行答道:
“但是,我中途下车小解,落在了人贩子的手里。”
“我好不容易想办法引官兵捉了人贩子,”
叶琛猜到佟归鹤可能好奇他用的法子,先指了指自己的发髻,提示方才他从里面掏出金珠的事,又接着说道:
“又被那几个流寇掳走,幸好今天遇到佟大哥,有惊无险……我想,那几个最早掳走我的人贩子,也应当是落网了。”
短短几句话,仿似轻描淡写,但全都发生在一个为了追寻母亲的四岁稚童身上,是何等惊心动魄。
更何况,叶琛从小被困于别院,极少出门,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丶随机应变的方法,还有对凶险的把握考量,不是来自书本,就是来自身边人的口述,根本没有实践过。
佟归鹤的心头又是百转千回。
“佟大哥,阿娘她也没事了吧?”
话到这里,叶琛才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其实佟归鹤的样子几乎已经给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仍要一个确定。
佟归鹤万分笃定地点了点头,叶琛松了口气,笑容比方才天真烂漫得多:
“也幸好,上次在东流的街头,阿娘带着我见过佟大哥一次,佟大哥的模样深深印在我的心里,不然今天,恐怕不会如此顺利……”
叶琛顿了顿:
“佟大哥,你是我阿娘最得意的学生,还没见过你,阿娘就跟我提过很多次了。”
“是吗?”佟归鹤顶着满脸青紫的伤口,黯淡的目光蓦地发亮,“叶先生她……她说我什麽?”
“她对佟大哥赞不绝口,”叶琛的笑意澄澈,“她说,佟大哥是难得的可造之材,心性纯良,将来必为国之重器丶前途无量。她要我好好跟佟大哥学习,以佟大哥为榜样。”
虽然明知大概是这个回答,但真正听到耳朵里的时候,佟归鹤还是忍不住失望再失望。
空荡荡的心房,寂寞的枯叶被风卷起,打圈,打圈,然後归为尘土。
他默了默,忽然想到方才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眉问道:
“容安,你适才说,你是被那几个流寇半路掳走的,你与他们素不相识,可知他们为什麽要掳走你,专门带到这应天城来?”
小二毕恭毕敬端了壶好茶上来,还配了一碟花生酥,叶琛垂眸看了看那碟点心,又擡眼,看了看佟归鹤。
佟归鹤这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征求自己的同意,连忙比了个“请”的手势,叶琛这才用竹箸夹起点心,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
看得出来,这孩子饿坏了,一路上提心吊胆丶被歹徒虐待,怎麽可能吃得舒服?
但叶琛仍旧保持着礼貌和风度,即使身处陋室,也绝不做逾矩之事。
就像去向官兵报案,不忘将纵火的罪责一个人拦下来,先提了赔偿的事宜,让大家安心,从没想过要牵连他人。
还有一见到佟归鹤,明明最应该第一句话就打听娘亲叶采薇的消息,他却讲理守节,先关心他的境况丶他脸上的伤口。
更别提,一路上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丶险象环生的境遇,机敏至此,都被叶琛一一化解。
这麽好的孩子,怎麽偏偏就是那容津岸的亲生儿子呢?
若是让他知道真相,可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佟归鹤苦闷极了,乱七八糟地想着,叶琛已经填饱了肚子,一碟花生酥留下一半,剩下的他决不能再碰。
他小口小口地抿了热茶,压下食粮,又接过佟归鹤递来的巾帕,彬彬雅正地将口边的残渣拭去。
说完“谢谢”後,叶琛垂眸沉默,良久,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擡起他秀气的小脸,认真望向佟归鹤。
“那些流寇说的话,三三两两,我拼凑了一下……大约是他们的同党,在徽州,曾经被一个叫容津岸的大官下令抓捕,这几个人是漏网之鱼。”
“他们在那群人贩子手中看到了我,发现我跟那个叫容津岸的大官生得一模一样,觉得我是他儿子,又听说他就在应天,所以把我带过来,要在他面前把我杀了……”
“佟大哥,你是我阿娘最得意的学生,你说,我爹真的是那个叫容津岸的大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