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齐王一党罪恶滔天,所犯下的种种罄竹难书,赵贵妃及赵氏一族仗着嘉泰帝的宠信还在朝内外不断为祸,他们被嘉泰帝厌弃,是迟早的事。
原本,他也不打算将这份三皇子通敌卖国的证据拿出来。
奈何经过了叶琛被掳一事,他与嘉泰帝暗中的关系被三皇子察觉,这个人害怕自己随时可能失了嘉泰帝的宠信,便干脆铤而走险,联络辽东关外的蛮人,为自己挣一条用无数人的血肉铺就的出路来。
也正因如此,容津岸才必须要帮嘉泰帝做这个决定。
三皇子是嘉泰帝宠爱了一生的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他可以为了这个儿子和朝臣们拉锯十馀年,可以为了这个儿子把天下归心的太子党彻底清洗,也可以容忍这个儿子将南直隶变作自己的地盘丶大搞科举舞弊,动摇朝廷的根基——
但他一定不会容忍这个儿子暗通外敌,借蛮人的敌手,来逼自己这个父皇退位。
“陛下与齐王殿下父子情深,为天下表率,臣诚惶诚恐,不敢有半点离间之意……”
容津岸脖子上的血流得更多更快了,
“是齐王殿下糊涂,辜负了陛下的拳拳慈父之情;是臣张狂愚鲁,辜负了陛下多年的信任,唯有一死,方可报答陛下。”
嘉泰帝苍老的面容挂起阴鸷的笑意,像是在静静看他的惺惺作态。
“臣……但求陛下,放过叶氏丶放过臣与叶氏的儿子叶琛,也请放过孟崛等人,”
容津岸伏跪的姿态一动不动,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臣一人知晓,他们,全部的人,都是无辜的。”
所以,在这次入宫之前,他才对叶采薇母子没有任何交代。
交代了,便是让他们惹祸上身。
他宁愿被误解。
“死到临头,还在为别人求情?容仲修,当年嘉柔曾三番五次找朕耍赖,让朕把你赐婚给她,朕一直搞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麽好。如今这麽多年过去,又经过这种种事,朕反倒有了些眉目。”嘉泰帝摆了摆手。
但嘉泰帝将容津岸秘密囚禁起来之後,有好几次,想让施全给他做个了断,又几次,都收回了命令。
天子一言,再无九鼎。
最终,在下令秘密处置了三皇子之後,嘉泰帝还是将容津岸完好无损地放了出来。
***
叶采薇做不成圣人。
她视若神明的父亲叶渚亭私德大亏,她是姚氏留下的唯一的女儿,多年来,叶渚亭却在她面前表演着对亡妻姚氏的情深不渝丶享受衆人对自己的欣赏和崇拜。
可另一方面,他对叶采薇的养育大恩,使得叶渚亭根本没办法痛恨自己的父亲。
甚至在离开京城的这几年,她有意无意,再不去想叶渚亭的那些错处,反而时常回忆,他对她的谆谆教诲丶父女间相处的温情脉脉。
在这一点上,她坦诚自己对父母二人情感的区别对待。
仇敌伏诛,光是供奉的牌位还不够,叶采薇第一时间带着叶琛又去了郊外给叶渚亭和烟柳祭扫。
当晚,容府开宴,邀请所有亲朋旧友一同庆祝。
来客不算多,但都是与叶渚亭有关的旧人,容津岸是容府的主人,又是叶渚亭的高徒丶曾经的女婿,行事却低调得很。
不仅没有与叶采薇出双入对,而是在开宴後不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默默看着人来人往。
叶采薇一手牵着叶琛,一手捧着酒盏,一个人一个人敬过来。
面庞是海棠一样的娇娆,杏眸是秋水盈盈的弯月,不经意一瞥,倒映出心底最真实丶最由衷的喜悦。
敬到容津岸这里时,一件难忘的眉眼,已经浮了一层薄醉。
此时的叶琛吃饱喝足,被孟冬青兄妹几个缠住去了一边玩耍,叶采薇的酒盏已经空空荡荡,容津岸独坐在树荫之下,被月光照落的渺渺树影,模糊在酒盏咫尺方寸的寂寥里。
背後是宴饮的欢声笑语,在这个角落,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薇薇,你……别喝醉了。”容津岸一身月白的浣花锦长袍,月光和树影斑驳下,他的皮肤更显透白。
他面前的食案上,那些珍馐美馔几乎都没有动过,叶采薇坐下的时候,歪歪扭扭,他忍了忍,还是没有过去抱她。
“胡说八道,我没醉,我清楚我的老毛病,今天再高兴,也不能喝醉的。”叶采薇浅浅地笑了,撩动暗涌的涟漪。
微寒的夜风吹起树叶和枝条,轻而缓地沙沙作响,叶采薇将手中的酒盏放在了容津岸的食案上,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
还是有些沉默。
自那天容津岸突然回来,他们的关系好似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