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子瑜又沉默了下来,左手的拈着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半晌,才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仲修不愧是仲修。”
眸光浮动,似眉飞色舞,又似深渊巨蟒,他又言:
“采薇日日和他相处,却决口不将容安的事告诉他,到底还有所顾虑。以仲修的性子,得知真相後会如何?他早就不认我这个好友了吧,他们这对夫妻,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仲修为了报叶阁老的知遇之恩才被迫娶了采薇,谁知道兜兜转转五年,又是现在这样……他们是会重归于好,还是彻底劳燕分飞呢?”
见雁听出这话里七扭八拗的酸意,敛住面容,一言不发。
奚子瑜又沉默了须臾,用指尖敲了敲黄花梨木的桌面:
“离开东流前许久没有收到仲修的来信,游娘子病逝,我也是才知晓……热孝期间不可婚娶,仲修又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若他与采薇真的重归于好,至少也要明年才能复婚。到时候若我得闲,无论他还认不认我这个好友,我都一定会亲自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奚子瑜的脸是直白的英俊,此刻春风不在,一片沉沉阴郁,见雁莫名有些发怵。
“温大姑娘抱恙,我这边脱不开身,不能亲自上京探望,但礼物是不能少的。京城的秋冬干燥,采薇与仲修赶路上京,我也备下了一些物什供他们一路上用,还有给游娘子仙逝的帛金,都请见雁姑娘一并带去吧。”
“七爷有话,要奴婢转达吗?”见雁问。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奚子瑜一双桃花眼笑意盎然,但旋即摇了摇头,“没有话要带给采薇,对仲修的话,就说祝他心想事成好了。”
奚子瑜亲自派了心腹送见雁一行出县城几十里。
见雁来时几乎两手空空,走时带了满满一大斗车的东西,有叶采薇的全部书稿丶奚子瑜带给温谣夫妇的礼物,还有给叶采薇和容津岸准备的用品。
却独独把叶采薇的儿子留在了东流奚府。
奚子瑜独自在书房中坐到天黑,桌案上摊开的,是当年自己还是叶渚亭的学生时,几个人一起批阅的书籍。
有叶采薇,有容津岸,还有温谣温诞,当然也有奚子瑜自己。
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笔迹,他们反复批注传阅,交流感想心得,共同学习进步。
无忧无虑的学生时光,再也回不去的学生时光。
已往不谏,来者亦不可追。
霍嬷嬷来请他的时候,他陷在圈椅里,单手支颐。
晦暗的烛光,让他本就阴鸷的脸,大半隐于黑暗。
霍嬷嬷说,梅若雪用了晚膳之後,脸色很差,郎君最好去看看。
奚子瑜撑起来,将面前的几本旧书小心收起来,默了默,冷笑,
“正好,我也有事找她。”
***
见雁走後,在梅若雪心头堵着的石头,没有半点松快的意思,她体弱实在下不了床,晚膳也只能继续在床头支一张小桌摆上,纵然是山珍海味,她也就用了几啖。
安胎药丶保身药都不能停,熬成苦涩难咽的汤汁,婢女一勺一勺喂给她,但她喝一勺便要歇好久,奚子瑜过来的时候,一进内室便是这样的场面,挥了手,让所有服侍的人都下去。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不该对你说那些话,太难听了。”男人在床头坐下。
然後他拿起梅若雪的巾帕,悉心为她擦拭唇角沾染的药汁,温柔到极致,
“若雪,这个家全靠你。”
奚子瑜生得俊美,自小便是奚老太爷最疼爱的幺孙,宠遇优渥,骨子里藏着乖张不羁,做这种细碎的功夫都如此迷人。
梅若雪不再看他。
“记不清是什麽时候,七爷对妾也曾这般温柔,是上次临行时吗?”她的声音极细,像是确乎在思考,顿了顿,“七爷已经向妾道过两次歉了,那时候,是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今日有别的话对妾说?”
彻底垂下眼帘,却有一颗晶莹的泪珠不争气滑落,不待她匆忙擡手拭去,奚子瑜的吻先落在了上面。
这些年商场打滚,骨子里的乖张不羁被打磨得更加隐蔽,外表温润圆滑,实则阴鸷湿冷。
梅若雪只着一层薄薄的中衣,小腹这才显出微微隆起,男人的手掌宽厚炽热,掌抚着,热意传来。
“好好养胎,两个孩子都指望你。”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天生的桃花眼,看谁都是那般深情款款,奚子瑜在她的唇瓣轻吻,浅啄,似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当然还有琛哥儿,既然你没有跟见雁坦白实情,就更要加倍对他好。”
“夫君说得对,琛哥儿自己不说,夫君你也不说,妾胆小如鼠,怎麽敢同见雁坦白呢?”
梅若雪稍稍别了脸,奚子瑜追着的吻因此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至耳根。
“为什麽要坦白?怕不仅仅是采薇,还有琛哥儿的生父,他是夫君你的好友,被他们知晓琛哥儿在奚家养着却差点蒙难,对夫君没有任何好处。”
“琛哥儿是在你的手上丢的,扯到我奚家做什麽?”奚子瑜闻言,英挺的眉宇骤然蹙起,睇向她的眼波有不可理喻流露,
“没同见雁坦白,你良心不安,身子也因此不爽,胡言乱语的这些话,就想把怨气转移给我。”
“奚家,你的奚家……需要我为你们当牛做马的时候,就说我是奚家人,琛哥儿出了事,就让我别牵扯到你的奚家。”
梅若雪别着脸,不看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声音依然很细,
“确实,无论怎麽看,妾都配不上做你奚子瑜的妻子。”
“谁说你不配了?怎麽又扯到这件事上?你做错了事,不愿意承担责任,就直接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这个样子,怎麽对他们言传身教?”
奚子瑜一口气说完,又觉得话太重,深深吸了口气,放低了声音,温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