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琛实在不敢想,若是青青妹妹知道他曾经像个小偷一样躲在斗车里丶又落在人贩子和流寇的手中,为了保命也弄得脏兮兮的,会不会失望,会不会不牵他的手了?
不过青青妹妹应当一辈子不会知晓这些,她还在等着自己。
叶琛的眼里重新溢上了神采,打起精神来。
不过他倒是没有急吼吼往孟府回赶,而是先和叶采薇一起,去探望了那位被康和县主撞伤的老妪。
父亲容津岸出面保下的人,说不定在那里有下文?
还是没有。
回到孟府,有喜讯传来,温谣这次突然发病,已经彻底松缓。
孕体的病竈未根除,温谣和腹中孩子的性命始终高高悬起,但温谣对此倒是乐观得很,已经恢复了精神的她,算着日子就快到重阳,提议和叶采薇母子到郊外去给叶渚亭祭扫。
叶采薇离开的这些年,每逢清明和叶渚亭祭日,温谣与孟崛都要去郊外坟前祭扫,风雨无阻。这是叶琛第一次来京城,亲临外祖父坟前祭扫,当然是一件十分要紧之事。
而叶采薇想起来,温谣给她寄的信中提过,他们夫妇每次去祭扫,容津岸都会比他们早一日先去,而距离上次她带着叶琛去容府扑空又过了两日,容津岸却仍未有半点动作,她难免再次觉得空落。
不过,这些她都不会对温谣夫妇提,更不会对叶琛表露半点。
秋阳明媚,京城一年四季中最美妙的时节,正适合她带上叶琛到郊外去。
而一去杳无音讯的奚子瑜,他们也不等他了,出发。
***
“大人,小的问清楚了,这几日孟府那边,就只来过一个人。”容文乐端起药碗,那苦涩至极的气味令他皱起了眉头,仍旧递到容津岸的眼前,
“不过,不是孟大人惯常派来的那个,小的,小的听到形容,倒很像……是问鹂或者见雁姑娘。”
容津岸将那苦涩至极的汤药一饮而尽,然後闭口不言。
“都怪小的,都怪小的,是小的错!”容文乐忐忑地望着自家大人,他脸上的阴云浓稠,携雷带雪,昭示着容文乐可能遭到的惩罚。
容文乐生怕自己即将一失足成千古恨,连连不要命地把锅都往自己身上背:
“走之前,小的只顾着大人的身体,把其他所有的事都统统忘了,也忘了吩咐下去,若是孟府来的人,一定要好好款待,最好留下来……夫人两日前带着小公子来找大人,却竟然吃了闭门羹,哎呀呀,夫人和小公子,肯定是失望透了,失望透了!”
容津岸只斜斜地睃了他一眼,仍旧一言不发。
容文乐努力从自家大人那双凌厉的星目里读出什麽,发觉失败後,又反复品着自己方才的话。
他唤叶娘子“夫人”,唤叶琛“小公子”,自家大人既然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了他如此改口。
先前在街头,夫人和小公子已经近在咫尺,他家大人却怎麽也不下车,神情淡漠到仿佛与己无关,这让容文乐怎麽猜他的心思?
容文乐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心下打鼓。
将夫人和小公子拒之门外,这件事到底也怪他自己疏忽。他家大人的身体一直特别好,就算夜夜难眠也从不露半分憔悴,而先前被夫人用发簪捅了那麽深的一道伤口,也很快就恢复,谁想这一次,竟到了心痛吐血的程度?
关心则乱,他家大人每一次秘密入宫都需要十分严格的流程,当时他只顾着大人的身体,着急能不能有御医的安排,完全没有想到要为容府留下後手。
以至于如是几日,他都在那个指定的地方等着,片刻不曾离开,直到今晨他家大人离宫,主仆返回。
“大人,府上早就为夫人和小公子备下,一直没有动过。”容文乐小心翼翼道。
早在他们回到京城的那日,他就让下面为夫人的到来做好了准备;而前几日在街头与小公子重逢之後,就在他家大人把自己关在老书房里不吃不喝的同时,他也已经吩咐下去,为小公子也备好了一切。
“小的这就去一趟孟府,将夫人和小公子接过来。夫人和小公子看到大人的这番苦心,一定会十分高兴的,”容文乐说着,自己勾唇笑了起来,“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大人,你也一定很高兴吧?”
容津岸放下药碗,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目光投过来,却隐隐像是拨开了乌云。
“我说过我不高兴了吗?”男人站起来,挺拔的身躯,背过来,也仿佛像写着“高兴”两个字,吩咐道,“为我沐浴更衣。”
容文乐知道他这是要亲自去接人的意思,连忙上前伺候,手脚雀跃地快要飞起来,忍不住碎碎念:
“真好啊,真好,大人苦苦找了夫人五年,以为夫人不要大人了,谁知道夫人生了小公子,小公子还叫‘容安’,夫人的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大人,就像大人嘴上不说,但比谁都要在意夫人。小公子长得和大人简直一模一样,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才那麽点大,就敢为被欺凌的老嬷嬷打抱不平,有勇有谋,又讲礼貌,夫人把他教得很好,就是不知道,夫人有没有跟小公子提过大人?如果提过大人,又会怎麽说大人——”
“你今天的话有点多,”容津岸却打断了他,“在薇薇和容安面前,不要说这些。”
容文乐一愣,然後连连应诺:“是,大人在夫人面前,也一直都嘴硬的。”
***
叶渚亭的长眠之地,其实还是容津岸选定的。
当初叶渚亭因太子逆案被关入天牢,不见天日音讯全无,外面流言纷纷,是孟崛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悄悄将容津岸和叶采薇带到天牢中看望。那时候两人已经定亲,叶渚亭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郑重托付给爱徒,没过两日,他便暴病而亡。
太子逆案证据确凿,叶渚亭身为罪臣,未定罪而亡,自然也不可享有任何身後之名,嘉泰帝念在叶渚亭多年来对社稷的功劳,允许容津岸以女婿的身份带走叶渚亭的遗体,自行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