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许云清,刚刚还聊得火热的安庆宫霎时间变得冰冷下来。
二人沉默相对,将军看见容奕用纱绢蒙着眼睛,知道容奕是看不见的。
许云清曾经对他讲述过容奕的经历。在许云清的叙述里容奕脆弱又坚强,是要被拯救的对象,将军代入他的处境,心底也赞同了许云清的说法,在脑中大致勾勒出了个病弱美人的形象。
但现在当事人站在自己面前,将军才发现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此人虽然目盲,但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缺陷而变得怯懦退缩。
恰恰相反,容奕展现出的姿态自信而强大,仿佛那盲眼不过是命运随手掷下的一粒尘埃,轻飘飘地落在他肩头,却撼动不了他分毫。是的,盲眼是他的缺陷,但也仅此而已。容奕的步伐稳健,气息沉凝,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仿佛那无光的黑暗世界不过是他脚下的一片浅滩,而他早已跨过深渊,站在了更高的山巅。
将军望着他,心中隐隐生出一丝震动。这样的容奕,仿佛一株在风雪中破土而出的青松,虽经霜雪摧折,却愈发挺拔。假以时日,他必将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枝叶遮天蔽日,根脉深扎大地,成为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这种人的未来显然用不着他来操心。将军缺席了他的人生,自然也不好以长辈身份自居。
将军斟酌着找了个两个人都感兴趣的话题用来破冰:“小太医本性纯善,不善争斗,现在倒也罢了,若是日後你们真的要在一起,怕是要被你那些妻妾欺负了去。”
容奕摇了摇头,沉声道:“他会是我的妻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那你就算真的要娶他进门,你房中姬妾不也得…就算…你不想要子嗣吗?”
“从前没有,今後也不会有。”年轻的皇子语调沉肃,其语意里占有欲让将军都为之心惊,“我不会有孩子,他会是我此生唯一的伴侣。”
只能是许云清。
是他的灵魂归处,他的一生所系。多年以来许云清始终陪伴着他,他们一同跨越苦厄,又一起奔向璀璨的未来。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存在,容奕也不行,狰狞恐怖的占有欲日渐生长着,早就将他吞没了。
只能是许云清,也只有许云清。
容奕想起什麽,低头道歉:“对不起。”
“这有什麽好道歉的……”
意识到容奕的意思,将军最终也只是叹息着:“没什麽对得住对不住的,老一辈的恩怨没有必要蔓延到小辈身上,至于有没有孩子,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就是了。”
“其实我今日见你,只是为了看一看你,但小太医还拜托了我一件事情。”说罢,将军摊了摊手,表示无奈,“他说你因为过去的经历,一直觉得念云不喜欢你。听说我要见你,就连忙恳求我,要让我编个故事,哄你开心。他说我和念云一同长大,我说话最有信服力。”
从这点描述已经能勾勒出小太医苦苦思索的样子。
容奕没有开口,他勾起唇角,像是微笑了笑。
“但我今日要同你说的,却不是编纂的故事。”
将军认真道,
“你字攸宁,这两个字是念云当初在家中书库翻了三天三夜,翻遍典籍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字。”
“君子攸宁,如跂斯翼。她那个时候告诉我,说希望自己未来的孩子能够如这句话中所讲的那样安宁,茁壮地长大。肯将这个充作你的字,说明她是喜欢你的,无论来处如何,她都期盼着你的出生,希望你能长大成人。”
*
安庆宫外,许云清正在焦急地踱着步,直到有身影朝着自己走来,看清来人是容奕,许云清才停下脚步。
许云清有隐瞒着他的事情,此时心虚得要命:“怎丶怎麽啦?”
容奕低声道:“云清。”
许云清:“嗯?”
“谢谢你。”
许云清懵懵的,不知道容奕在谢他什麽,但他很快便愉快的接受了。脸上还立即扬起谄媚笑意:“那我在殿前那样弄你,你是不是就不生我气啦!”
容奕唇角勾出一抹笑:“不。”
许云清瞪大眼睛:“凭什麽?”
他心一横眼一闭,表现出一副引颈就戮的状态:“你罚吧。”
容奕摇了摇头:“先记在账上。”
许云清:?
“算利息。”容奕表现得好像是个黑心大地主,心中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五出十三归。”
平常不算利息就那样恐怖了,算上利息那还了得,可怜的小长工许云清急了:“喂!容奕你不许太过分……”
容奕已经走了。
许云清骂骂咧咧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