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脑子笨,没怎么听懂,只是学着风叔平日里的念叨宽慰了一句,“殿下还在长身体。”
应青炀:“……”这话还不如不说。
他又往后退了些,脊背靠在冰冷的土墙上,从边上的铺盖里面摸出个展开的话本,一边给男人擦去淤血,一边抽空瞥两眼话本。
阿墨被他支使去煎药。
淤血吐了一阵,男人恢复平静,随之而来的是逐渐升高的体温。
应青炀把煎好的药汁给男人喂下去,喝一半吐一半,体温则完全没有降下来的趋势。
高热烧得男人神志不清,昏迷中呼吸急促,嘴边溢出一两句梦呓,应青炀没怎么听清,手按在男人腕间感受脉搏。
“fang……si……”嘶哑的声音从喉间滚落,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住应青炀的手腕,指甲掐进应青炀的皮肉里,随后做了个向外推据的动作。
应青炀忍着剧痛咬牙切齿,“有本事握住了就别松开,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把我也拽进阴曹地府去。”
死亡的阴影笼罩蔓延,主屋的油灯一直亮着,片刻未熄。
而姜允之的房间内,曾经的大应宰相站在窗前,听着窗外风雪呼号,仿佛天地在悲鸣。
这席卷而来的雪灾,让他心里不太安定,山雨欲来风满楼,龟缩在琼州的这些年,的确让他忘记了许多事情。
他目光幽深,耳畔是应青炀今日那一句“离开琼州”。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年迈的老人脊背略有些佝偻,十几年苟且偷生的光阴在他身上具现化,终于在这一年这一天,这个冬夜,让他弯下了挺直了半辈子的腰。
“是该出去走走了……”苍老的声音带着不知名的意味,留下一声止不住的叹息。
*
翌日清晨,风雪来得快停得也快,像是爱变脸的孩子,全然不管他人的死活。
季成风和陈雷一大早便出门,清扫出了村里的主路,以防腿脚不灵便的踩进雪层里摔倒。
孙大夫背着手溜溜达达地来到主屋,看看情况。
他连药箱都没拿,对那人能熬过来没报什么希望,觉得还是收尸更快点,省得还要浪费他的那些宝贝药材。
孙大夫十分自信地推开门,力道不大,但一下就把门边的矮榻撞倒了,睡在上面守夜的阿墨摔到地上,一连滚了三下才停,满脸懵然地睁开眼睛。
孙大夫捋了捋胡子,“啧”了一声,“你这警惕心,还得练练。”
半点不提自己连门都不敲的事情。
阿墨耳朵是灵的,奈何和自家少爷守了一晚上,前前后后忙忙碌碌,睡得太沉。
昨夜应青炀用雪水和巾帕给男人擦拭额头、面颊、掌心,一整夜来来回回,这人的体温反反复复,凶险万分。
三更天的时候榻上的男人呼吸急促,几乎要被高热折磨到断气,阿墨连铁锹都拿好了,准备给人选个好地方安息。
但这男人实在命硬,被应青炀按在床上,不厌其烦地擦身降温,老参切了一半压在舌根下吊命,硬生生熬到了破晓。
孙大夫脚都跨进了门槛,才发现屋内出奇的安静,他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死了没?”
阿墨眼皮打架,道:“救活了……”
阿墨甚至觉得自家少爷和这人有仇,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想要救下对方。
何苦呢,偏要强留这人在人世间,或许就这么闭眼去了,会更轻松一些。
不过这一夜受的苦,应青炀也跟着一起囫囵吞了。
应青炀从小到大都是有点执拗在身上的。
孙大夫顿时觉得纳闷:“没道理啊,就这人连药都只能吞一半的样子,根本熬不过来……”
阿墨模模糊糊地说:“少爷给他喂下去了。”
“怎么喂的?”
阿墨没理解这个问题,“就,喂的?”
孙大夫摇摇头,自己在那嘟囔:“求生意志这么薄弱,命倒是很硬。这种人一般年轻的时候就会有点预兆,当年在国都的时候老夫就听同僚提起过,有个世家子弟为了救人身中数刀,几经昏厥,居然熬过来了……”
他那喜欢唠叨往事的毛病又犯了。
阿墨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孙大夫脚下没停,他往内室走去,随后抬眼看那床榻上。
他眼神不好,已然算是半瞎,只能隐约地看出个模糊的轮廓。
厚厚的两层棉被盖在上面,榻上的两人缩在棉被里,头抵着头,都枕在一个枕头上,脸颊仿佛肉贴着肉没有距离,浑然像是交颈而眠,耳鬓厮磨。
长发散开,青丝纠缠在一起,糊成一片黑色色块,看着不分彼此,让人不敢想象棉被下面是什么光景。
孙大夫好歹也曾经见过奢靡享乐的大应贵族,知道南风是怎么回事,这会儿突然明白应青炀是怎么把药给人喂下去的了。
他顿时痛斥两句:“世风日下!!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