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枕玉在轮椅上枯坐了一夜。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漫长的时间里思考了什么。
家国,大义,身份,血仇,似乎每一样都值得他细细谋划,再用最悲观的视角推演未来,做足最坏的打算,然后用最果决的方式解决面前这些因为他一时贪念而起的烂摊子。
这是他习惯做的,也应该做的。
他周身的气息沉郁,炭火不知何时已经几乎燃尽,冷气从脚底向上蔓延至四肢百骸。
此处距离琼山重镇不算太远,只派一小队的人马就能将整个荒村踏平,他甚至只需要递一个前朝残党的消息过去,自己也作为旧时代该被肃清的一员,得偿所愿地葬身于此……
江枕玉像是风雪中的一截枯木,在静默和冰冷中即将丧失最后的生命力,耳边所有嘈杂的声响缓慢归于平静,陷落进深潭之中。
他几乎要用冷漠把自己张扬外溢的贪念尽数收敛进皮囊之下。
却忽听一阵飞快的脚步声向他靠近,有人正向他飞奔而来。
像是尚未完全冰封的湖面被丢下一块巨石,江枕玉终于有了动作,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向门口“看”去。
“江兄江兄——我回来了!”
少年张扬欢快的声音轰然砸碎了表象,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迅速崩裂,于是那人的声音愈加清晰。
江枕玉脑海中突然一个念头盘旋而起,并在那人逐渐靠近的过程中变得笃定。
——初见时他说他姓江,便已经做下了最好的决定。
应青炀推门进来,抖了抖身上的落雪,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满盈,空气都仿佛应和着某人的到来而更加活跃。
“江兄!我给你带了礼物!”应青炀语调雀跃,随后将自己准备送给江枕玉的新年贺礼放在了矮桌上。
位置有些不太够,他随手将桌面上的茶碗收拾起来。
下一刻他便发现屋子里的温度有些不对,走进两步就发现了快要熄灭的炭火,“我说怎么这么冷!要灭了!”
应青炀都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的礼物,就开始火急火燎地重新引燃炉灶。
“我刚准备重新加点炭火。”江枕玉攥紧的拳头缓慢松开,仿若叹息似的补了一句,“你回来得很巧。”
“就剩一点点火星了,还好我回得早!”应青炀往炉灶里塞了点木炭,引燃得毫不费力。
江枕玉听到了熟悉的,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他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向热源靠近,原本满身的冷漠和隐约透露出的疲惫,都借由这个动作被一一抛却,好像做了某种决定,如释重负。
他问:“回来的比预想的还早些?”
琼州的山路肯定不好走,大雪虽然停了,但残留的积雪也很容易让马车寸步难行,何况这人出门坐的还是驴车。
“嘿嘿,风叔技术好,事情又顺利,所以快了些。”应青炀净了手,走到桌边,坐下就开始拆礼物,一脸期待地看着江枕玉,“江兄,你快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应青炀难得这么急性子,还没等到江枕玉的反应,就已经上手牵着江枕玉的手腕,引他去触摸那件礼物。
手刚被牵到半路,江枕玉无声叹息,心说这还需要猜,“新衣。”
嗯?应青炀低头看着江枕玉没有触碰到那件成衣的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的!”
江枕玉觉得这并不值得惊讶,他慢条斯理道:“几日前开始你就在唠叨,说沈裁缝的手艺退步了。”
应青炀大惊:“我那么小声的碎碎念你都听到了!还记住了!”
江枕玉手臂略僵:“……嗯。”
应青炀嘴角扬起,“在成衣铺的时候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件,真的很适合你!店家说江南一带的读书人都喜欢穿这种衣服,很流行的。我估计了一下尺寸,应该还算合身,不行的话我再求一求沈叔让他帮忙给改改……”
他把衣服展开平铺在桌面上,江枕玉的手落到衣服上,入手料子柔软顺滑,刺绣花纹摸起来也有几分功底,制衣的裁缝确实有些水平。
江枕玉在衣食住行上没有什么独特的讲究,也从来不会费心思留心什么款式的服饰更加流行,所以他对这件新衣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只能看出的确是江南人士才会穿的宽袖长衫,料子上佳,却很容易出褶皱也易破损,确有风骨,但没有多少实用性。
这件衣服对居住在荒山野村里的人来说,过于华而不实。
但,没关系。
“很好。多谢。”江枕玉说着,修长的手指突然探向腰间的束带,灵活地解开了系带。
……嗯?
应青炀一脸茫然。
一秒后他猛地抬手捂住眼睛,嘴里发出一阵颤抖的尖叫:“等等等等一下江兄!你你你你……做什么!”
“我不能试吗?”江枕玉说着,扶住扶手站起身。
应青炀脚下一蹬,带着椅子一起转了个方向。
“能……”应青炀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缩成一团,听着身后衣料摩擦的声音,还得强行克制自己不要心猿意马。
之前照顾人的时候全心全意,没有半点杂念,这会儿却连换个衣服都不敢看,应青炀自己都在心里唾弃自己怂。
江枕玉分明眼盲,换衣服的速度却不慢,应青炀听到身后的声音停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
看到男人的一瞬间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