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暂离的留恋,我们在临别前夜里彻夜交缠,倾诉着对彼此的爱意,幻想着絮雨病弱的身体痊愈后,两人要一起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然而幻想终归只是幻想,就像是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终将有破碎的一天。
直到我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接近三个星期。
当我再一次见到絮雨的时候,是她穿着现在这一身舞裙的模样:她在伊比利亚的海岸便翩翩起舞,而在身后,是黑色的海潮与一眼望不到边的恐鱼——阿戈尔人,即便不是深海猎人的一员,那来自大海的漆黑噩梦,依旧能够将他们吞噬,在恐惧中唤醒他们体内更为本质的东西。
之后的事情便简单许多了。
陆地诸国在来自深海的威胁前终于联合,然而冰湖上的惨败则确定了陆地生命的完败,眼前这幅愁云惨淡,尸横遍野的景象,便是完败的佐证。
我们败了吗?
不,不如说,一开始好像,就没有获胜的希望吧……
在那份绝望中,我黯然现,这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在雷霆的轰鸣中,在雨水的冲刷里,我顿时感觉到了一种身心的疲倦。
空虚与寂寥的感觉,伴随着血液的流动,在身体内蔓延——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如今大地的生灵已经在这场存亡的战斗中宣告败北。
勉强支撑着让身体站起来,内心就像是被注射了毒素的植物那般枯萎,希望的丧失令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能苟延残喘地拖着那把毫无意义的兵器,在积起了水的地面上飘荡。
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变了。
积满了黑色雨云的天空,在此时却染成了诡谲的紫色。
在那片紫色中,红白色的恐鱼,在其中飘飞;花朵般的恐鱼,在四处奔跑;长出了尖刺的恐鱼,在喷涂毒素……我被它们包裹在其中,却免遭了身体被撕咬的命运,这非正常一般地现实侵蚀着我早已所剩无多的理智,甚至不禁怀疑自己生命的存在意义。
我向着这些没有动攻击的恐鱼伸出手,它们却像是小孩子伸手追寻的,梦幻般的气泡一般,悠悠然地飘开了。
我于是便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空壳一般,在这片残存的战场上,漫无目的地寻觅着。
在我的眼前,雨水浮起了粉碎的戒指,熔毁的碎块,腐化的红刃,破碎的剑枪,污秽的勋章,扭曲的细剑,炸裂的破城矛,断开的长槊……而它们的主人,早已在这场上苍垂落的泪潮中,与大地一同沉落到了海底。
而侥幸存活下来的我,眼前剩下的,唯有恐鱼,一眼望不到边的恐鱼,仿佛这里是一片鱼塘。
它们就这么盯着我,它们却不靠近我——城市破碎,大地沦亡,褪去了一切的光环,自己就连挥剑的力气也不再剩下,只能用不带感情的眼神,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们不杀了我吗……”
“踏、踏。”
轻若无物的脚步声,在雷鸣与暴雨中,却像是捶打在我的心灵中。
是她。
是她!
是她……吗?
我抬起已经有些模糊的双眼,看到的是慢慢地向我走来的絮雨。
拖曳着长长的高跟鞋与黑紫色的舞裙,她的模样不再像是与我共度平静日常的少女,而是夜空下桀骜独行的贵妇。
曾经,在柔弱的外表下纤细的内心与动人的美丽让我折服;而现在,同样的外表焕着犹如海妖般妖艳的色彩,配合着那依旧美丽的容颜与魅惑的身材,甚至让内心早已干枯的我,忍不住将视线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还是她吗?
她在跳舞。
在雨水冲刷后,残垣断壁之间,那黑色的高跟鞋就像是踩在地面一般平坦。
没有海妖一般的歌声,那絮絮叨叨的雨水便是伴奏,宛如低沉而哀婉的曲调。
絮雨对我笑着,迈动了翩翩的步伐,好似妖媚的舞女。
高跟鞋的尖锐轻点在上涨的水面,原本病弱的身体好似翻飞的海燕,黑紫色的裙子伴随着那轻盈的动作,犹如在夜晚的海平面上,绽放的浮花,跟着那曼妙的身姿舞动。
被黑丝质感的手套包裹的左臂轻轻地抬起,水中被飞起了闪烁着紫色荧光的鳚鱼,异色的瞳孔中流露着深切的欲望。
取下了眼罩后,那红色的左眼中散着猩红的光芒,却又在轻盈的舞姿间飘散。
伴随着海水的涌动,那被用作武器的尖刺也开始从水中浮现而出,像是水母的触须硬化之后的样子。
围绕在四周的恐鱼,仿佛也被这舞姿所倾倒,像是观众一边围坐在了原地。
在海潮的涌动声中,曾经病弱的阿戈尔女子,此时却成为了最为优秀的舞者,时而颔低眉,时而轻展双臂,时而裙下生风,那黑色的头纱在空中飘舞着,好似夜空下拂过的幻影,让全无梳妆的她此时竟然有了几分梦中的感觉。
絮雨时不时就会向我望一眼,那视线就好像是见到了爱人的贵妇,又像是……
像是见到猎物的食肉生物。
那支舞慢慢地落下了帷幕,她也踏着海潮,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身边。那视线并没有狂热或者疯癫,只有淡淡的平静。
我想要说话。
上一次和絮雨说话,是什么时候?
是她离别前夜,与她在枕边爱意的情话,还是目送她前往伊比利亚前,叮嘱般的道别?
几个月了,几个月都没有与爱人说上一句话的我,此时有满腹的话语想要倾诉。
然而我说不出口。
究其原因,是那支舞蹈太过于动人,还是内心已经全然崩溃的理性摧毁了我的语言表达能力,已经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