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明因为过近的距离而显得有些沉郁的目光缓缓下移,一点一点地扫过姜陟的眉眼,最后停在了他那张看起来稍微有些薄的嘴唇上。
这唇被他反复摩擦又舔舐了多次,早烂熟的像是一颗几欲坠下枝头的红艳至极的果子,甚至还带着点似是从果肉中渗透出来的甜腻的汁液。
姜陟原以为这人会像之前那样,一低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直接亲上来,却没成想,林微明只是抬起一只手,食指指腹轻轻蹭过他的唇线,又忽地用了点力,来回揉了两下,突然缓缓开口道:
“你觉得,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他说话的时候仍垂着一双眼睛,似是不经意,全部心思都落在自己的指尖,偏声音低沉又郑重,让姜陟忍不住就想起许多从从前的事了。
他所有那些和林微明有关的记忆,一个一个地全部铺陈开来,再往前追溯,最开始的起点,应是——
青砀山。
其实现在想起来也觉着神奇,只是翠绿林间的匆匆一瞥,对话加起来也不超过四句。看起来潦草又短暂的开头之后,林微明这个人却仿佛在他的人生中悄然生了根一般,再挥之不去。
即使中间隔了七年,兜兜转转,却又再次相遇,以至于到了现在,躺在了一张床上。
怎么不称得上是另一种的“造化弄人”呢?
他如今越发觉着自己大概是年纪大了,莫名其妙地总能冒出点放在过去一定会认为“老气横秋”的思想来,但转念一下,哪有人上赶着承认自己老的。
于是,他觉得将这些转变统一概括为——成熟。
一个成熟的男人,有一些对人生的思考也算是正常的嘛!
他一面这样胡思乱想,一面还没忍住从嘴里漏出两声窃笑,引得林微明抬眸看了他一眼,就瞧出他的心思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故意拧着眉毛用手指在他的额间点了一下:
“想什么呢?”
他收着力气,可想而知地没使多大劲,可姜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任何准备,猝不及防地被这么一点,还是“哎呦”叫了一声。
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眼前的林微明正蹙眉看着他,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有多走神,也不好意思捂着头装疼了,连忙去回答第一个问题,想把这段就这么揭过去。
“难道不是青砀山吗?”
他总是这样,平日里张扬舞爪、神气活现的,一旦被人拿出了错处,就知道低头装乖了,并企图用自己那张看起来实诚又阳光的脸蒙混过关,像一只收了爪子的小豹子,学了两声猫叫就真当自己是猫了。
这招对旁人来说或许真的有些迷惑作用,可落到林微明手里向来都没什么大用,他一直都很会抓重点。
但他今天大约是心情好还是怎么,却没继续计较,而是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忘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攀比,在邶都这种内卷成风的地方更是如此,一个出生在世家的孩子,从落地那一刻起,便就开始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姜陟五岁之前是和母亲一起度过的,所以他并没有见识过,而林微明,他从来就没摆脱过这些。
他从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开始就不断地被带到那些个名义上称之为交流实际却像是展览一般的地方,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面不是问他的名字,而是说——
“这就是林家那个有着百年难遇之天资的小孩?”
他从不知道是谁给他下的定义,“百年难遇之天资”,一句拗口又生硬的话,甚至最开始的时候,他都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懂这看起来实在莫名其妙的几个字,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可偏偏就是这几个字,概括了他十岁之前的全部人生,留下的余波也一直蔓延进了他此后的所有人生,他大概永远也摆脱不了。
在这句话之后,随之而来的眼神里总是含着太多的东西,欣赏,赞叹,怀疑,不屑,嫉恨。。。。。。
他们以为林微明看不懂,但他其实很早就从这种像摆出的商品一样被人审视的环境里学会了如何分辨别人的情绪,并且如何习惯那些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后带来的不适感。
没有人觉得这种事情奇怪,连林微明自己也不觉得,因为所有人都这样。
是他的天赋把他抬到了这样一个位置,他合该经历这些,即使他在修炼中并没有发现过什么这个叫“天赋”的东西带给自己的,旁人没有的便利。
太多纷杂又雷同的东西在他的记忆里累积重叠,并迅速变得遥远又不清晰,可他却一直记得,他五岁那年的一场茶会。
说是茶会,实际上和此前所有名目各异的活动一样,不过是一场世家子弟之间暗戳戳的比试,孩子在这里从来都不是孩子,而是一种彰显家族的工具。
但姜遥青并不知道这些,她自己其实也不是在姜氏长大的,所以这种事情一无所知。
她是真把这里这里当成了茶会,并拉着主家不停讨论关于茶叶的问题,看得出来大抵是真的爱茶,连主家越发难耐的眼神都没注意。
林微明是认识这位前辈的,一把凝光剑当年也是难逢敌手,只是所有讲她故事的人在最后都要加上一句“可惜”。
但是可惜什么呢?没有人对他讲过。
姜遥青大约也是看到了茶会宣传册子上的“亲子”两个字,所以还带了个小孩来。
林微明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注意那个小孩,他虽声名在外,但到底不过是个五岁幼童,想要每次都在这种场合夺魁,总得花费比旁人多出一倍的精力。
所以,他只是大概扫了两眼,便在一边凝神聚气,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