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陟并没有看到任何触目的血色,在他听到那数道凌乱的血肉撕裂声之后,护在他身前的那个人忽然抬手,蒙上了他的眼睛。
微微泛着热意的手掌覆盖上来,他的眼前遁入了一片隐隐透着微红肉色的昏暗之中。
视觉被阻隔的瞬间,听觉和嗅觉却在无意识地放大。
他听见拥着自己的林微明胸口剧烈震动,甚至一直蔓延到了喉咙之中,然后便是一声有些沉闷压抑的咳嗽,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然突破强硬竭力的阻隔,控制不住地爆发出来,并落在了他身后的地上。
血腥气已经浓烈得难以忽视。
姜陟实在是太熟悉这个声音和味道了,熟悉到甚至不用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经历过多少次这种血气翻涌最后到底难以抑制地从喉管里喷发出来的时刻,他已经记不得了。
他记得的是,从来,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么站在他的身前,甚至没有一点犹豫地去用自己身体为他挡下呼啸而来的利刃。
他自小就被潜移默化的道理,便是这世上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与其寄希望于他人,倒不如把一切生机都握在自己手中。
再后来,姜氏更是用一种更加直观更加让人难以忘却的方式让他将这句话刻进了身体里。
所以在这个时候,姜陟的脑中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一片空白,他的身体里根本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反应机制,他不知道面对这该做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他甚至很想有些无耻地去问林微明,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他挡下这一切呢?
分明他从来都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
可林微明紧紧地搂着他不让他动,也不让他去扒开那只覆在他眼上的手。
他的气息有些乱,但声音还是稳的,平静得像是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我现在的样子很丑,你别看。”
姜陟在短暂的无措之后,忽然平白觉得有些生气,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也不清楚这怒气又从何而来,但还是愤愤地去揪他的衣服:
“你疯了?这个时候还说什么丑不丑的!”
林微明似是有些脱力,身体又往前靠了靠,下巴搁在了姜陟的肩膀上,轻轻地笑了一声,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的尖叫声打断。
“够了!都够了!”
褚歧的声音变得尖利又刺耳,他的状态应该十分不稳定,连带着幻境都开始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姜陟听见了周围巨大的快要震碎耳膜的轰鸣声。
“姜时,我等了你七年,我并不想害你,我为你造出了这一切,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的话音刚落,姜陟就忽然觉得身上陡然一轻,眼前的暗色转眼消散,他看见周围的一切,包括林微明,都在倏忽间变成了大片大片绯色的花瓣,被不知从何处出来的风席卷着飘散。
他急着伸手去抓,可那看似柔软的落英却锋利异常,只是轻轻一碰,就在他的手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花瓣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粉色,看起来温馨又美好,可姜陟眼中的戾气却仿佛要将这一切撕碎。
他放下受伤的手,忽然抬起眼,看着层叠堆砌之中,坐在那里仍保持着“姜遥青”面目的褚歧。
“可这些都不是我的人生。”
“你得把我的人生还回来。”
声音重重落下,几乎是同时,姜陟的脚下一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前奔袭而去,转瞬间已到跟前,就在他的手就要堪堪抓住那人的衣领之时,褚歧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为你塑下的幻境会这么简单吧?接下来的所有,都是你自找的了。”
姜陟的身体一沉,像是猛然间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满目繁花瞬间化为粉末散入虚无,他摔在了一片枯黄的草丛之中。
从几乎半人高的杂草之中爬起来,眼前的世界仿佛是被抽去了色彩一般,苍白昏沉,泛着灰意的残阳映照在枯瘦蜷曲的树枝上,宛如僵直着耸立的无数怪蛇,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重到难以忽视的死气。
这里所见的一切,明明在姜陟的记忆里是陌生的,可却又熟悉得让他心内冰凉。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笃定,他肯定来过这里。
可还未等他细想,他识海之中便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猛然炸开,迸溅的碎片立刻将四周划得一片鲜血淋漓,疼得他的视野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种痛楚甚至顺着他的眉心一路向下蔓延,一直到了心口的位置,拉扯着他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
他到底支撑不住,腿下一软便又重新跪倒在了地上。
他顶着满头的冷汗勉力抬头,却看见了虚晃的视线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雾似的身影。
无数黑色的没有形状的东西围绕着那个雾蒙蒙的影子纷飞肆虐,姜陟强撑着去看,认出那些都是只有魔身上才会出现的魔息。
举手之间就能调动那么多魔息的,这世间有且只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