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第五章·花海词心织春韵
鹿门山的春天总比别处来得热烈。当梨花瓣还在青石上打着旋儿,山背的野杜鹃已漫成橙红色的海,顺着坡势一直铺到云麓书院新修的竹篱外。昱明搁下手中的《楚辞注疏》,见阿蘅正蹲在廊下替小梨编花环,月白裙角沾满细碎的花瓣,像落了一身的流霞。
“父亲快看,娘亲把春天戴在我头上了!”小梨举着铜镜蹦跳着跑来,间缠绕的杜鹃花枝随着动作轻颤,橙红花瓣落在她眉间,倒比画里的春神更添三分灵动。昱明伸手替她扶正歪了的花环,指尖掠过那些柔软的花瓣,忽然想起去年清明在市集见过的波斯画——层层叠叠的暖色调里,总藏着让人想提笔描摹的冲动。
“明日带你去看向阳坡的金盏菊。”阿蘅擦了擦手上的花汁,腕间的梨花银簪闪过微光,“你陈伯伯说,今年花田比往年大了三倍,蜜蜂窠都多出三个。”话音未落,竹篱外忽然传来清脆的马铃声,书童抱着个油纸包进来,说是山脚下的货郎捎来的汴京信笺。
展开信笺时,几片干花瓣簌簌落下——是国子监旧友寄来的《春日杂咏》诗稿,墨字间夹着半幅未完成的工笔画,画的正是汴京城郊的油菜花海。昱明望着画中舒展的金浪,忽然想起二十岁那年,他与阿蘅在汴河旁初见的情景。那时她跟着父亲进京游学,鬓边别着从相国寺买来的绢花,偏说比真花还多三分雅致。
“原来金盏菊的画法,要顺着阳光的走向勾叶脉。”次日午后,昱明蹲在花田里调色,小梨趴在他膝头看笔尖游走。向阳坡的金盏菊开得正盛,橙色花盘在风中轻晃,像千万盏跳动的小太阳。阿蘅提着竹篮过来,篮里装着新采的蕨菜和山花蜜,间还别着朵半开的金盏菊,倒比画中的花魂更添三分温柔。
三人在花田中央的老槐树下铺开画毡。昱明刚勾出几笔花茎,小梨忽然指着远处的蝴蝶笑喊:“娘亲快看,黄蝶落在‘金波’上了!”阿蘅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只粉蝶正绕着高茎金盏菊翻飞,花瓣随翅影颤动,倒像是花与蝶在共舞一曲春之谣。
“还记得你在书院教我的第一《赏春》吗?”阿蘅忽然开口,指尖轻轻摩挲着画毡边缘的流苏,“那时我总觉得,诗里的‘金波灿烂映藤萝’,该是像这样能流动的颜色。”煜明抬头,看见阳光穿过她鬓边的金盏菊,在眼底染出细碎的光斑,忽然想起七年前在鹿门山初见时,她眼中倒映的梨花雪。
画到蝶翼时,小梨忽然抓起支狼毫要学画。煜明握着她的小手在宣纸上点染,笔尖刚触到纸面,远处山径忽然传来熟悉的竹板声——是卖糖画的老匠人来了。小梨立刻扔下笔跑过去,辫梢的花环在风中甩出一道橙红的弧线。
“这孩子倒像极了你当年追着糖画跑的模样。”煜明看着女儿蹦跳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阿蘅递来一杯山花蜜水,指尖掠过他画满颜料的袖口:“那年在汴京,你替我买糖画,结果被国子监的同窗笑了整月,说大才子竟蹲在街边看匠人画蝴蝶。”
记忆如金盏菊的香气般漫开。那时的煜明总以为,诗词该如梨花般素净高洁,直到遇见阿蘅,才知道人间烟火气里,亦有可入词的妙景。就像此刻眼前的花海,热烈而不张扬,缤纷却不失清韵,正如阿蘅腕间银簪与粗布衣衫的相衬,竟比任何名贵饰都更动人心魄。
暮色漫过花田时,画纸上已浮现出半幅《花海春韵图》:橙红的金盏菊占据大半画面,花间藏着几只振翅的粉蝶,右下角添了个追蝶的小身影,衣袂上落着两三片花瓣。阿蘅看着画,忽然想起多年前未完成的《梨雪图》,如今终于在这灿烂春光里,补上了最鲜活的注脚。
“该给这幅画题诗。”煜明搁下画笔,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就用你当年和我的《赏春》韵脚如何?”阿蘅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篮边缘的雕花——那是她亲手为小梨编的,篮沿刻着细密的金盏菊纹路,如同将整个春天都编进了竹篾里。
笔落宣纸上时,远处传来小梨的歌声,混着糖画的甜香和花香:“花海如潮涌满坡,橙光璀璨映青萝——”童声跑调却清亮,惊起几只栖息在花茎上的蝴蝶,翅影掠过画纸,在未干的墨迹上留下淡淡金粉。煜明忽然觉得,这才是最好的题诗,比任何工整的七律都更有韵致。
夜深人静时,煜明在油灯下修补白天的画作。阿蘅坐在旁边分拣晒干的花瓣,忽然从怀中掏出个锦囊:“今天在花田捡到的,怕是小梨又藏了宝贝。”倒出的除了几颗圆润的鹅卵石,还有张揉皱的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橙花像太阳,蝴蝶像月亮,爹娘的画里,有整个春天。”
油灯的光晕里,煜明看着妻子鬓角的花瓣,看着女儿稚嫩的字迹,忽然明白所谓词心,从来不是孤高的风月,而是将烟火琐碎酿成诗的温柔。就像此刻窗外的金盏菊,在夜色中收敛了锋芒,却将香气散入风中,正如他们历经十年波折的情意,在平凡岁月里愈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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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去采些藤萝花吧。”阿蘅忽然指着画中留白处,“你看这空白,倒像在等一串紫葡萄似的藤萝。”煜明笑着应下,笔尖在画纸边缘添了几笔藤蔓,忽然想起《楚辞》里的“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原来草木荣枯间,藏着的都是人间至味。
五更天落了场细雨,晨起时花海笼着薄纱似的雾。小梨举着个水瓢要去浇花,阿蘅笑着替她系好斗笠,忽然看见竹篱外的老匠人正往这边走,担子里的糖画模子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爹,娘,快来看!”小梨忽然指着花田中央惊呼。煜明和阿蘅循声望去,只见经过夜雨的洗礼,金盏菊上的露珠正顺着花瓣滚落,在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像极了当年汴京街头见过的琉璃盏。
阿蘅忽然想起,那年在书院后园,煜明曾说梨花是“易碎的月光”,如今看着这盛放的金盏菊,才懂得有些美好,不必执着于永恒,正如他们此刻的时光,哪怕短暂如朝露,却已在彼此生命里,酿成了永不褪色的春韵。
画案上,未干的墨迹还带着潮气,新题的诗句在晨光中渐渐清晰:“风摇嫩蕊娇颜笑,日照繁英丽影娑。”煜明看着窗外追逐蝴蝶的母女,忽然明白,所谓词心录,从来不是一人独舞的清欢,而是两人共赏的花开,是三代同堂的烟火,是将每寸光阴都酿成诗的勇气。
山风掠过花海,掀起层层金浪,捎来远处山寺的钟声。昱明搁下狼毫,忽然觉得十年前那个在梨树下画雪的少年,终于在这片灿烂的春光里,找到了比思念更温暖的归处——原来最好的词章,不在墨香里,而在眼前人带笑的眉眼间,在女儿奔跑的脚步声里,在每一朵为懂得而绽放的花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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