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许立不为所动,横眉对之,把陈侍郎骇得愈发站立不安,不到片刻,官服塌湿一半。
筒车确实被人为破坏,少了轴心,所以不动。只因筒车整个框架环环相扣,蓄意破坏之人不能撼动,可是,那人也不想直接砸掉筒车,而是想让筒车看着完整无缺,实则无法运转,这样才是真正砸了江若汐的招牌。
江若汐倒是不疾不徐,挽起半截袖子,自己锯木头,在一隅静谧的工棚中,江若汐握着一把锋利的刻刀,在一块纹理细腻的木材上缓缓游走,眼神异常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已被这份匠心所吸纳,外界的喧嚣与纷扰皆与她无关。
钟行简的视线透过斑驳的日光,轻柔地落在江若汐的脸庞上,她的双颊飘着淡淡的绯红,每一次刻刀的落下,都精准而有力,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细腻,几缕碎发因低头劳作而轻轻垂落在额前,为她平添了几分温柔与坚韧。
钟行简心尖微颤,浮出异样的感触,仿佛在某个时刻,曾见过这份专注,却怎么也想不起。
不着一柱香时间,一个全新的轴心做好,江若汐命人打个下手,娴熟而稳练地安上,这个动作,她已经做了二十多遍,自然驾轻就熟。
流水潺潺,筒车在一瞬的停顿后,缓缓转动,虽是大了一半的筒车,却丝毫不减作用,
大匠们皆赞叹不已,“果真玄妙。”
江若汐不疾不徐,嗓音清脆而有力,不大不小地传进在场众人耳中,
“有人将筒车的轴心拔掉,所以才无法转动。方才,我已经改良轴心,安装后正好卡在槽中不易拔出。”
如此,整个筒车正好成为一个像鲁班锁一样的物件,环环相扣,密匙难寻。
虽是蓄意破坏,却阴差阳错促成了这次改良,真正用于田间的筒车,能更耐用,不易损坏。
“好。”
钟行简转而眉心微簇看向众人,“可还有什么异议?”嗓音里明显压着不耐与薄怒。
“臣等愿跟随左校令制作筒车。”
江若汐瞬势禀报,“尚书大人,此件筒车只是样式,与正在用于田间的筒车相比,缩小了数倍,筒车建成后不易挪动,臣请带着众为匠人到最近的河道,建造筒车。”
他费尽心思来了,她却又要借故离开。
他就如此讨人嫌,非要避之如蛇蝎?!
一碗茶毕,钟行简幽深而冷淡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带着些残渣的盏底,
那抹熟悉的不快与失去涌上心头,
一瞬让他呼吸凝滞。
半响,喉间粘腻,才闷出一个字,“好。”
虽是已经气极,钟行简还是不能不为妻子讨个公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被任何人欺辱,
呼吸转眸之间,已讨回些往日的从容,靠在圈椅里,神色平淡,说出的话却叫人心寒,
“将所有匠人拿下,打五十大板,直到找出蓄意破坏筒车之人。”
话音刚落,一群衙差呼啦啦闯进,一个个押着匠人往外走,
“且慢。”江若汐高声喝道,嗓音冷冷掷在那里。
钟行简真能给她添麻烦,都是要跟着她干活的人,一并打了,威是施了,可以后还如何相处。
“尚书大人稍安,臣有办法知道谁是蓄意破坏筒车之人。”
许立挥手示意衙差停下,那群匠人如释重负,一个个趴跪在地,再不敢有任何欺辱看不起人的情绪,心里一万个感激江若汐,不管接下来她的法子是什么。
江若汐嗓音清清爽爽说道,一贯得柔和,却在人心惶惶的工棚里,出奇地安心,“制作筒车的木材是外面没有的金丝雀木,木材坚硬不招虫蚁,极为罕有,可能许多人不知道,触碰过此木后,如果将手泡进盐水里,会染上黑。”
卢相生也在一旁适时帮腔,“回禀尚书大人,此言不错,前任江尚书手稿里,对各类木材的用途都有所记载。”
说罢,命人取水,江若汐纤白的双手缓缓放入,不一会拿出后,果真覆了一层黑。
盐水盆一一端到众人面前,周大匠心虚地一点点往后退,他这举动早已落在众位上官眼中。
本是怕江若汐拿外面的筒车以假乱真,特意拿了工部罕有的木材,没想到竟在此刻救了她一回。
盐水盆刚刚来到周大匠面前,他心神溃散,磕头如捣蒜,早已认下所有。
只因嫉妒。
钟行简没再深究,命人打了板子,此事就此作罢。
官员们簇拥着钟行简回正堂,少不了一通训话,此间,江若汐已经指挥众人将筒车所用之物,装车运往田间。
临了放工,钟行简的马车早已停在官署门口。江若汐与卢相生谈笑而出,见到许立恭敬地做了“请”的手势,卢相生柔声道,
“既然有世子相护,我就先告辞了。”
于他而言,江若汐如亲妹无异,心中坦荡。可此时坐在马车里的钟行简,心头却如暗中的虫蚁爬过,扫过一处阴暗。
江若汐没什么可想的,一日下来,她实在太累,瞬势坐上马车,连个正眼都没给夫君,便闭目养神,手指轻轻扶额,随着马车晃动,
路过一处颠簸,江若汐额头磕下来,正落在钟行简递过来的胳膊上,
钟行简的心神全部用在将扶住她上,可是,透过薄薄一层官服透下的柔软,仍让钟行简喉间发紧。
马车缓缓停下,江若汐适才睁开双眼,见自己肆无忌惮抱着钟行简的胳膊熟睡,几乎是下意识放手,脸颊飘出点点红晕,慵散里透着诱人的娇羞。
“你刚到官署做事,要体谅自己的身子,收着点力,别像以前在府上那般,过度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