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全凭一线“好运气”护佑国势。
金絮其外,败絮其中;泱泱大国,徒有其表。
春闱原本是寒门子弟唯一有望的致仕途径,如今却已沦为各家大族瓜分官职势力的名利场。
林鹿身为司礼监秉笔,虽有批红执政之权,动辄左右六部决策,但仍无法动摇盘踞京城数代之久、扎根百年不止的世家大族,也就遑论实权寥寥的沈行舟与沈清岸了。
每年一次的春闱试场,不过是他们名正言顺为自家子孙谋得来日出路的过场。
而那些真正才华横溢的年轻后生,大多泯没于一年又一年的落榜备考时光,白白蹉跎了大好年华,就算偶能步入官场,分得的也都是些芝麻小官,庸庸碌碌中错过一生中最适建功立业的年纪。
莫说几乎是被人赶着往前走的太子沈君铎,眼高于顶的沈煜杭则更是瞧不上这些毫无背景可言的凡夫俗子,只顾着拉拢攀扯世家要职。
就在这个寒门学士被所有人忽视的当口,唯有二皇子沈清岸眼光独到,在林鹿于礼部行方便的情况下暗中接触并资助这些被众人遗忘已久的、看起来微末无奇的新生力量。
沈清岸自己就是数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也就更能共情这些学子怀才不遇的憋闷情绪,不消动用甚么手段,只是为他们提供几个职位、指明将来方向,就自有人会满腔热忱地追随而来,如此,倒省了沈清岸不少口舌。
正当林鹿在当职空闲时帮沈清岸分析筛查可用人才之际,一道赐婚圣旨,将几人砸了个措手不及。
成人之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司礼监秉笔太监林鹿,勤谨奉公,主敬存诚,今近弱冠而未娶妻,值御前女官颜如霜适龄适配,朕为成佳人之美,特许二人奉旨成婚、结成良配,再赐林卿出宫开府成礼,一切事宜皆交由礼部承办,尽快择良日完婚,钦此——”
直到吕禧将那声拖沓的长音唱罢,林鹿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怔愣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公公?林公公?”吕禧等了一会儿,见林鹿仍没有动作的意思,于是不停小声唤他。
林鹿这才终于找回视线焦点,缓慢游移到对方脸上,看到一张亲切笑着的面孔。
“臣…接旨。”林鹿缓了心绪,微躬着腰探出双手。
吕禧笑眯眯卷了卷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威的明黄绢布,轻轻搁在林鹿掌心:“恭喜林公公,贺喜林公公,陛下感念公公为国忘家的大义,特意降下旨意为公公赐婚,这份荣宠,当真教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呀!”
林鹿接过圣旨捧在手中,起身时十分自然地牵动嘴角,无不熟练地与吕禧说着场面官话:“哪里哪里,咱家不过是尽了本分、替陛下分忧罢了。”
“林公公过谦了!”吕禧又对着林鹿拱了拱手,“奴才还要去颜姑娘那走一趟,就不多叨扰公公,这就告退。”
“吕公公慢走。”
前来宣旨的内侍队伍跟在吕禧身后次第离开,林鹿一直保持着谦和弧度的嘴角也终于落了下来。
临近三月,不似冬时冷。
此时天光大亮,日头明晃晃悬于青天,院落里散杂的薄雪倒映着晶莹的光,本应是一日中最暖和的时辰,林鹿置身其中,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地泛起寒意。
握着圣旨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明明比起纪修予喂毒、沈煜杭刁难,与谁结亲似乎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反正孑然一身,不存在宗族结盟的复杂关系,林鹿又是太监,只会空有名头,没有非要假做夫妻之实的顾虑。
而且,既由皇帝亲自赐婚,也就不难想象这背后定是仍有人在嚼舌,无非是编排他与灵妃,欣然接受竟只有好处:打消宣乐帝的疑虑,日后复宠不无可能,谁会傻到与皇帝的恩宠过不去呢。
道理都懂,可林鹿心底忽然莫名生出无比抵触的情绪。
久难纾解。
“主子…怎么办?”秦惇走到跟前,担心道。
这道赐婚圣旨可以说毫无征兆,说是宣乐帝临时起意也不为过,差人直接送进了司礼监监衙的大门。
不留任何供人转圜的余地。
林鹿面无表情,可秦惇与他相识甚久,不难从他的轻微颤动的瞳孔上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去找沈行舟…”
“得嘞,现在进宫?”秦惇向来对林鹿的决策不疑有他,当即就要去筹备出行事宜。
“不,不。等等……”林鹿又改口。
秦惇停下脚步,垂首立在林鹿身前,“您没事吧?”
林鹿煞白的脸色确实称不上是没事。
只见林鹿嫌恶似的皱了下眉,阖眸捏了捏眉心,静默半晌,沉声轻叹:“算了。”
目前尚不清楚宣乐帝这是唱的哪一出,但无论是何种可能,贸然行动显然不是最佳之选。
林鹿在司礼监任职时日不短,常务冗杂、琐事缠身,也正因如此,无论朝堂政事、还是皇城大内,且不托大地说事无巨细、了如指掌,却也大多留有印象,以林鹿在日复一日中锤炼得无比清醒的头脑,处理起来只会愈发得心应手。
是以林鹿听说过颜如霜,听说过这个在皇宫侍卫一众男子中格格不入的女儿身。
越是与众不同,就越是容易惹上非议。
尤其是在皇宫这么庄重森严的地方,一个女子整日与数目不少的男子为伍,围绕着颜如霜的风言风语便可想而知是怎样的形状了。
将这样的女子许配给一个没了根儿太监当对食,到底是在作践谁?
最终,林鹿与秦惇哪也没去,留在司礼监照常完成公务,权当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