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间丝竹声声,觥筹交错。
陆昭昭端坐在席位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酒盏的边缘,目光低垂,却将四周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
“我,我自然知道这是皇宫。”于氏平复下心思,手仍在微微发抖,她灌下一杯烈酒,酒液顺着嘴角滑落,在衣襟上洇开一片痕迹,如此还不够,她放下自己桌上的酒壶,转过身拿起旁边桌子上的给陆昭昭也倒了一杯,“昭昭,喝些酒吧,这皇宫里的酒,喝了也就不枉此生了。”
桃色的酒在杯中漾开。
陆昭昭心中一沉,面上却不显,笑盈盈地看着于氏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斟满:“母亲,昭昭不胜酒力,不敢喝这美酒。”她随手拿起酒盏,将那酒洒在了地上。
——就在刚才,她突然想通了于氏的行为逻辑。
“你要记住,皇家多的是中意之人,今儿个王小姐在寺庙里招人喜欢,明儿个李小姐在宫里获人青眼,”眼见着酒水泼洒,于氏压低声音,一把抓住陆昭昭的手腕,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都是假的,镜花水月!你以为攀上高枝就能翻身!”
知女莫若母,整个相府似乎只有于氏猜到了陆昭昭想做什么。
陆昭昭定定看她良久,幽深的眸子像是要把于氏吞进去,忽然她“噗嗤”笑出声来:“母亲说什么呢,昭昭只想与家人好好相处,并无有意攀附。再说了,寒山寺一行,分明是祖母让我去的呀。”
——这不是你们自找的么?我只是出于自保罢了。
于氏霎时就懂了她的意思,腾起深深的无力感:“昭昭,娘也不知道寒山寺会出意外呀,娘若是知道——”
“母亲,你当真不知?”陆昭昭懒得听她解释,直接打断她,瞪着双清纯懵懂的眸子,似乎将她的心拿出来盘剥着,“就连这酒,也不知?”
“我——”于氏语塞。
是啊,已经不掌家的老太太,又怎么会有这种本事,只遣了一个婆子就能顺利将信件送进四皇子府上。
“娘亲,你一边因为父亲对我的态度而伤心,一边内心又觉得庆幸。”陆昭昭见她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托着腮,眸子眯起,“因为你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被你的父亲当筹码嫁了。因此我第一次反抗时,你心疼,也愤怒。”
心疼是因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愤怒是因为陆昭昭一个小小女子,竟然也有勇气在冬日宴上反抗了。
“否则一个母亲,明知道有人要伤害自己女儿,为何会作壁上观,甚至还给那元凶行方便之事呢?”陆昭昭苦笑一声,眸中骤然升起悲凉。
这情绪来得铺天盖地,像原主残存的魂魄在不解,在质问。
于氏沉默良久,突然冷笑一声:“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此话一出,陆昭昭突然闭上了眼,再睁眼时,眸中汹涌翻滚的情绪再次变成了一潭死水,她上下打量着色厉内荏的于氏,突然一笑:“母亲,你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这当然不是真心感谢她,而是嘲讽。
原主没有被人爱过,寄希望于生下自己的母亲对她留有一丝爱意,但如今她的母亲也彻底否认了这一点,原主的灵魂自然也消散了大半。
于氏对她没有爱只有恨,哪怕原主在外受苦多年,她也没有丝毫心疼。
冬日宴时于氏相助是因为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王妈妈事情败露那晚她痛苦的是夫君并未爱过自己。
她的怜惜、疼爱和温柔,全都给了自己。
——于氏没把原主当人,只当做一个可以获得男人宠爱的工具。
宴席间的丝竹声忽然转急,琵琶弦上迸出一连串金戈之音。
陆昭昭抬眸望去,恰好对上于氏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面盛着的不是愧疚,而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