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他丶他不让容安告诉你,说你知道了会生气,容安害怕你们再吵架,就忍住了。”
“听了温二夫人的话,容安才想到,那些伤疤,一定是阿爹当年在广宁前线留下来的吧?那些疤很多,很深,当初的伤口一定是很吓人很吓人……阿娘,容安也不不确定,但容安想说,你知道了这些,真的会更加生气吗?”
叶采薇不回答,只将儿子在怀中抱紧,阖上眼,和他一起流泪。
马车在叶府的角门停下,下车时,容津岸也刚刚回府。
既然方氏都已经得到他即将出征的消息,他本人从消息漩涡的中心出来,不过半日不见,肩上已经担负着重任。
还有那些一直不曾吐露的真相。
容津岸穿着一身蓝紫色的官袍,头上的乌纱官帽板正,在冬日细碎又冰凉的霰雨中,他的身姿挺拔,却更像一株于峭壁上玉立千年的青松。
母子两人的眼眶都是红的,泪珠还凝着,他走过来,一手从叶采薇怀里接过还在抽噎的儿子,一手用指背,擦去她滑到唇边的泪。
指背上还带着霰雨的冰凉。
叶采薇眼帘低垂,向一侧偏头,绷直的颈线落满霰雨,分明还怀着复杂的心绪。
叶琛见状,明明自己也憋了一肚子的话,只好再次憋下去。
三人闷着,一路进门,穿过抱厦丶连廊,走过花园,回到房中。
容文乐依照惯例上前,准备伺候容津岸更衣,擡脸,却看见了叶采薇的眼神。
他意会,抱起泪汪汪的叶琛,把偌大的卧房,留给了两个不说话的人。
安静如永夜,叶琛的西洋钟摆在桌案上,滴滴答答的响声却并不明晰。
叶采薇将它拿起,贝母的钟盘,托着一长一短两枚指针。
短的那一枚,转上两圈,便是十二个时辰,是一日。
从他们分开到现在,足够这指针转上三千六百五十圈,不止。
耳边,有容津岸的叹息声幽幽传过来:
“薇薇,你都知道了?”
钟盘上那枚长的指针,正在以极其微弱的幅度转动,叶采薇的目光凝在上面。
“我不知道。”她回答他。
霰雨纷纷扬扬的冬日,即使是在白天,室内不点灯,光线也是晦暗幽冥的。
她的眼眶还残留着肿,瓷白如玉的面颊,依稀可见泪痕,短短的几个字,鸦羽一样的长睫颤了颤。
容津岸走到她的身边来。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叶采薇放下了西洋钟,转过身,面对他,
“容仲修,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执拗却湿软的口吻。
容津岸的心口滞涩。
“薇薇,你哭过,你明明已经从别的人那里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就要你亲口告诉我。”
到了这里,也大概谁都不愿做退一步的人。
容津岸先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薇薇——”
但同时,叶采薇的素手搭上了他的官袍,柔荑翻飞之下,那绣着飞天仙鹤的补子很快便垂落,向另一侧摊开,予取予夺。
官袍的里面是一件夹袄。
在里面,才是贴身的中衣。
在叶琛告诉她那番话之前,她确乎从没有注意过,容津岸每一次和她在一起,都穿着中衣。
她从未见过丶触过他的背。
“说我知道的,一件事。当年,我第一次用的那章素色的巾帕,你悄悄藏起来了,整整六年。”说话间,叶采薇的指尖停在了他中衣的衣带上。
目光也凝在那里,因此错过了他眸底闪过的一丝促狭。
“那把密码锁……到底难不住你。”他默了片刻才开口。
容津岸是俯首的姿势,说话吐出的气息,徘徊在她的头顶。
“你还是不愿意说吗?”叶采薇倏地擡头。
那一下,撞进他漆黑的瞳孔里,映照出她星火切切的面容。
容津岸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她。
迎难而上丶义无反顾的勇,缠着他,不放开他。
“衣服脱了,脱下来,给我看。”但现在的她,早已不用卑微到尘埃里的语气,当年那个可怜巴巴向他祈求的姑娘,早就翻身,主宰他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