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轻言“遥儿,你可知,觥玄这一生看似平坦无忧,实则许多日夜并不欢愉。自认为所要虽少,却仿佛咫尺天涯。”
“我没有云中君那般纵情随性傲然恣意,也不如轻蓝那般温婉可爱冰雪聪明。我什么也没有,木讷的只会遥遥望你。”
“我亦想与你悠游花间独处小酌,亦想温柔的对着你笑,可是…”觥玄手臂用力,伤处鲜血急速的汇入水中,仿佛正在开出一朵艳色海棠。
“没有许多精致的深情,亦不会讲些缠绵的情话,我其实并不贪心,只想这般牢牢抱你…”
他埋头至少年发间,天旋地转间浓重暗色覆眼而来。觥玄抿抿毫无血色的唇,似乎是笑了一下。
这个缄默少年,最后说“虽然你并不需要我,但是,我真的只会因你而欣悦。”
九十章
觥玄以为自己是在迷梦幻境之中,遥白却是清醒的。
那个曾经眉目英挺俊气无双的少年半泡在冰寒水中,多处重伤肩骨几碎,伤口狰狞惨不忍睹。
抱着自己喃喃而语,语间模糊几不可辨,无论自己如何唤他,都充耳不闻,只是自说自话,仿佛身在另一个时空,留在此处的仅仅是个破碎的躯壳而己。
他说…他竟然说,只会因你而欣悦…
遥白心急如焚,浮在深寒乌水中抱他一夜,却只见他越发苍白昏沉,束手无策。
我所能带给你的,也只有这一点点欣悦…
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他怀着这般心思,受了许多苦楚。
遥白心中哀痛,双目涨涩,唯一能想到的救命帮手也就只有伊尹公子了。
天刚破晓林有重雾,湿润的寒气绵绵不尽,他晨时化身为小兽,仗着身形小巧,跌跌撞撞从水牢暗窗中溜出来。
心神欲碎的遥小兽回到伊尹居殿,扑窗而入,却刚好见到伊尹公子背窗而坐,衣衫半褪,肩处一片青紫瘀痕甚是可怖。
咦?怎么了?
遥小兽吃了一惊,抬起小爪搔搔耳朵。打架了?
伊尹公子掩衣回首,面上笑意轻柔,半阖着眼,其中似有蒙胧微光,轻声道“没什么,一点小事。遥白别怕。”
伊尹公子的肩头瘀伤,是陧陵君大人热情赠予的。
那个,自己应该称其为父的,有双混浊而世故的眼的,男人。母亲曾爱过等过的人。
那个时候,伊尹公子捂着肩头,半倚了殿柱,睁开盛满银色尘埃的眼,面色越淡,仿如冰雕一般。
有那么一瞬,刃锋般锐利的杀意切肤而来,宛如涛天海潮。银发四散逸若光弧,伊尹却垂下眼去,素颜静默,竟然全不防御。
这个男人终于也对我动了杀机,这世上果真没有什么比他给的温情更虚伪更可笑…
只可惜,如潮杀意转瞬即逝,那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重新拼凑回神智,双目赤红气息粗重,宛如野兽。
他抖着手,点指伊尹,咬牙恨声问“逆子!那海蓝珍珠到底在何处?!”
在何处?无论怎样,用其助遥白化形一事,是决不能说的。伊尹公子轻拂长袖,站定身形平静如常“不祥之物,自然是弃之深谷了。”
自己儿子说起谎来神情淡静气息平稳,与常时无异,陧陵君一时难以分辨,急怒攻心,满面潮红,竟然一时无语。
冰发胜锦面白如玉,伊尹公子上前一步,闭起双目,反问道“伊尹不才,敢问帝君,何为魔?”
“伊尹虽盲,但亦熟知典藉。自古以来,大神通练至绝境,灵力通天达地,自体难承其烈。溢于体外,使得本体异化性情大变,嗜血好杀毁天灭地,是以称之为魔。”
小公子伊尹顿顿声,英眉微拧“那么帝君,如今烟水浮城主君云中,虽然战力冠绝天下坐拥魔宫,但他真是的魔?”
言至此处,陧陵君面色更冷,目光一凝皱眉欲驳,却听自己儿子立于煌煌灯火之中,轻声而语,颇为肯切“与其相比,我倒觉得帝君如今的修炼之法,离那无尚魔道更近一些。”
大胆逆子!
听了此种大逆不道的话,陧陵君怒意更炙,热血上涌,脑海中一片嘈杂异声。
大怒欲狂中,他猛喝一声扬袖而击,袖下双手青筋爆起,指生血红利芒,杀心再起气迷心窍。
伊尹公子面色不改,翻袖移身,步若惊鸿袖若蝶翼,于间不容发之即闪身避过,姿态从容丰姿秀欣。
他侧身立于窗前,夜风习习发如银丝,似水暗夜沉默如迷,于一室纵横杀意之前,唇角微弯,竟是淡有笑意。
“虑及千山万民,伊尹言尽于此,望帝君三思而后行,以千山子民为重,个人恩仇为轻。”
伊尹向后殿金帐方向侧侧头,微一顿声似有所感“身为千山主君,怎能听那异族妄言?强行吸纳海蓝珍珠之内所蕴天地灵力,是祸非福。帝君一人生死事小,却叫千山诸族何去何从?”
够了!!陧陵君愤然截口。好一个千山万民,他倒比本君更有为君自觉!
还不够。怎么能够?
伊尹公子并不恼怒,长身而立,金袖层层垂下,花纹繁复有明霞之色。
“其实于伊尹一人来说,帝君为人阴邪何堪为君为父?旁的不说,你若见机行事心狠手辣干脆利落,我也敬你乱世枭雄。”
“只是,你即欲借妻族之力登位,又为何与我母亲在一处?你即亲手将我母亲扼死,又为何不斩草除根,偏要将我留在世上?你即任我成人,又为何纵容恶妻毁我双目?!”
“伊尹心中,帝君死不足惜。只是绵绣山河千万生灵,决不可毁于你手!”